时至今日,在医院里工作十年有余,生老病死见得多了,仍然不忍见患者与家属生离死别的场面。因为这总能勾起我对外公的思念。
少年时我最简单最真挚的梦想就是治好外公的病,因此走上了学医的道路。外公诊断肝硬化好多年,可他从来不肯去医院治疗,在他身上也从来看不出一点病容。只有最后一次见外公是在医院里,我坐在病床边心酸的看着几近昏迷的外公,他没有换病患服,仍就穿着那件熟悉的黑布褂子,转移肝癌伴有严重胸腹水,使他的腹部胀得很大,以至于黑布褂的扣子都扣不上,露出里面洗的破旧的白汗衫。外公一生勤俭,四个儿女都生活殷实,他却是从来不用他们照顾,退休以后闲不下来,夏天背着雪糕箱子走街串巷的卖冰棍;冬天手工编些草筐和竹篮拿去卖;晚上还要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去给镇子上的工厂看大门。每每奔波赚来的一点钱都攒下来,过年时包好压岁钱都分给了我们。我从小在外公家长大,长大后背井离乡来到异地,时常午夜梦后回时,想念外公的家,外公家前院的小菜园就是我儿时的伊甸园。除去北方三九寒冬,几乎每天天才蒙蒙亮,就能从窗子里看到外公弓着背,在菜园子里忙碌的身影。到了夏天,北方特有的果实开始成熟了,绿油油的灯笼果、娇艳欲滴的红樱桃、还有那缀满枝头红红绿绿的沙糖果子。爬上树,坐在粗树杈上,找到一个最红最大的果子一口咬下去——无限的酸爽啊。我很喜欢坐在树上眺望远方家家户户升起的炊烟,更喜欢俯瞰外公在地垄间熟练轻柔地侍弄着宝贝似的菜苗瓜藤。就是这样一个朴实又温柔的瘦老头,你很难想象他年轻时曾经是上过战场的硬汉吧。北方的冬天天黑的很早,小朋友很早都被赶到火炕上躺好,睡不着的我们总抢着躺在外公的身边,听他给我们讲他经历过的抗战岁月,还记得每次讲到他们怎样巧妙的躲避敌人封锁,绕到敌人身后猛歼敌军时,他的兴奋和自豪让他拳头紧攥;当他讲到因战争失去伙伴时,他的声音是落寞的,身体还会颤抖。我那时总会拉起他的袖子,看他手臂上深深的弹痕问外公“痛吗?”外公微笑着摇头,“我还能活着,看着你们这些孩子都平平安安的,我知足着呢!”。长大之后我才明白,我们目力所及的,习以为常的平静和安宁的背后到底由多少鲜血和生命铸就,每当我想到这些连声响都没有的逝去,连回报都不求的牺牲,我只能从我自己内心最深处向他们致以最崇高的敬意。
外公之于我,是最坚定、最温暖的存在。想起他的样子,我仿佛看到了忠诚,看到了勇气,看到了奉献,每当我彷徨无依的时候,我就会问自己,如果是外公他会怎么做。当我睁开眼睛,我就可以看到方向,我感受到了来自于身体里那股无尽的力量。老一辈人是后辈人永恒的生命范本,你想让你的子子孙孙成为什么样的人,那你就先做一个那样的人给他看。十年医路走来,初心从未改变,我希望等到了外公那个年纪的时候,我的孙辈们提到他的外婆时也可以有好故事可以说,也可以自豪地微笑,也可以由衷的骄傲。
(真新社区中心 董红歌供稿)